《徐霞客游记》记载，徐霞客于公元1639年农历六月初二到六月初四到过丙麻天生桥和落水洞。但我有一个疑问：永昌之大，当年徐霞客为什么要到丙麻?

经过查阅《徐霞客游记》及后人关于“徐霞客丙麻之行”的相关记述，笔者认为以下说法较为合理：徐霞客在保山坝子考察过东河，其间通过朋友闪知愿介绍，得知东河流到丙麻流入石洞形成伏流——喜欢奇山异水的徐霞客遂决定前往丙麻实地考察。

以此看来，徐霞客到访丙麻的初衷是考察东河伏流，目的地是丙麻落水洞。那么，他为什么先到天生桥，后到落水洞?

徐霞客探访天生桥，是在前往丙麻落水洞途中的“意外收获”。《徐霞客游记》中写道：“遂从村东问所谓落水坑者，其言或远或近，不可方物。有指在东北隅者，趋之。逾冈脊而北，二里余，得一中洼之潭，有水嵌其底，四面皆高，周遭大百亩，而水无从出。……余时不知其为天生桥，但求落水坑而不得，惟望闪庄正东，其山屏起下陷，如有深穴，意此中必有奇胜，然已随土人之指而逾其北矣……”从以上记述可以推断：徐霞客在向路人打探前往落水洞的道路时，在路人“误导”之下，遇到了天生桥。

落水洞。

其实，落水洞是个洞，天生桥也是一个洞。徐霞客因为东河，考察了天生桥和落水洞，可谓“因为一条河，考察两个洞”。

因为徐霞客来过，所以386年后的今天，笔者踏访丙麻天生桥和落水洞。

一

天生桥，位于隆阳区丙麻乡奎阁行政村阿旺寨自然村，距离奎阁村村委会7公里，距离丙麻乡政府12公里。

《徐霞客游记》记述：“又知天生桥非桥也，即大落水洞透穴潜行，而路乃逾山陟之，其山即在正东二里外……而上以桥名也。”

天生桥其实是一个溶洞——毕家寨河从瓦渡流入丙麻乡奎阁村阿旺寨，在一个峡谷北端流入溶洞成为地下河，在地下流经一里左右从南端的洞口流出。毕家寨河峡谷西岸和东岸来往的人们为避免涉水过河带来的不便，便从这个溶洞上方通过。这个溶洞及其上面的陆地就像一座大拱桥——这是一座天生的桥，因此，当地人就把这个溶洞叫作天生桥。

我在阿旺寨走访七十多岁的段朝字大哥时，他说当年徐霞客进入丙麻地界后去天生桥的道路在阿旺寨对面，即毕家寨河东岸。他指着峡谷对面的高山说：“听老辈人讲，当年徐霞客就是从那条路去天生桥的……”

随后，段大哥带着我踏上那条古道。

徐霞客走过的古道。

谷有多深，山就有多高，这个曾被徐霞客青睐的高山峡谷把天空衬得无比高远，蓝天下面被山顶举着的几朵白云给人高耸入天之感。毕家寨河两岸树林茂密，天生桥所在的毕家寨河东岸的山，当地人叫其“大山”，大山坡度接近七十度，那条古道就盘旋在这个近七十度的陡坡上。

古道隐藏在丛林间，偶有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投射到古道上。道路依山而行，有些路段是就着山石用锤錾凿打而成，只有一两尺宽;有的路段用石块支砌而成，有一米多宽。路面石块间的每道缝隙都生长着野草和灌木，有的路段铺满了两尺多厚的枯枝败叶。路旁岩壁上长着厚厚的青苔，那些生长在岩壁上的树木枝干也被厚厚的青苔包裹着。多数路段已经损毁了，需要倚杖而行，但古道遗风依旧在。从山顶沿着古道往下走，在半山腰就能隐约听到天生桥的流水声。

顺着古道走到山脚，来到谷底“天桥大沟”，在沟埂上站着缓口气。我气喘吁吁地回望这条两公里多的古道时，打心底感叹：这么陡峭奇险的山路都没能阻挡住徐霞客探访天生桥的脚步，他对奇山异水的热爱真是无人能敌。

虽然坡陡路急，但从大山山顶沿着古道走到峡谷谷底，空气异常清新。两岸山坡上的植物呈带状分布：接近山顶地段多生长着松树和麻栗树;山腰地段多生长着锥栗树和不知名的灌木;靠近谷底地段多生长着清香木、桤木树、桦桃树等高大的乔木及密不透风的藤蔓。

在离天生桥五十多米的地方，我看到东岸铺满绿色藤蔓的悬崖上开着一道长一二十米、宽十多米的白色“花瀑”，指着花瀑惊喜地问：“大哥，这悬崖上秋季还开出这么好看的花，那是什么花?”

“朴树幄。”

我知道段大哥说的“朴树幄”就是何首乌——何首乌是一种药材，我读初中时多次挖何首乌卖，但从未见过开花的何首乌。我想，老品种铁树千年才开花，也许何首乌像铁树一样，千年的何首乌才会开花。如果是这样的话，眼前开成花瀑的何首乌，一定看到过1639年来此探访天生桥的徐霞客……

突然，我看到悬崖上绿毯似的藤蔓和瀑布样的何首乌花大幅度地波动着。没等我发问，段大哥便说：“躲在那里的猴子发现我俩了。”

“猴子?”

段大哥看着一脸惊奇的我，开始给我讲述天生桥的猴子——

天生桥峡谷山高谷深，有山泉、有悬崖峭壁、有岩洞，再加上植被好，一年四季满山满谷都有野果，所以，自古以来就是猴子的天堂。

天生桥的猴子是猕猴——当地村民称其为“小黄猴子”。段大哥解释：“天生桥的猴子是耍猴用的那种猴子。”

因为“小黄猴子”可以用来耍猴戏，来自湖南的捉猴人于1980年、1982年两次来到天生桥捕捉猴子。这些专业捉猴人把年轻貌美的猴子都捉走了，只留下十来只老弱或貌丑的猴子——好在当年捉猴人心存善念，特意让留下的十来只猴子有雄有雌，还可以在这峡谷里繁衍生息。

十来只猴子用“子又生孙，孙又生子”的方式繁殖着后代，如今已有100多只。这100多只猴子分成三个猴群，在天生桥方圆200多公里的区域活动。

这里不仅生态环境好，而且多数村民爱护野生动物的意识强，天生桥的猴子跟附近村寨的人都相处成“老熟人”了，谁也不怕谁。村民常遇到这般景象：猴子会在离人五尺之外的石头或木桩上搔首弄姿地看着眼前的人。

段大哥讲完关于猴子的故事，我俩便来到天生桥。

当地人将北边河水流入溶洞的洞口称为“里洞”，而将南面出水口称为“外洞”。我从段大哥刚才的叙述中知道：外洞更有看头。

东岸陡壁下有一条村民种地时走的山路，这里是观看天生桥外洞的最佳立足点。天生桥溶洞的出水洞口高约15米，宽约10米，洞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。

我看到三两只以轻盈姿态进出于外洞的燕子，段大哥说：“这个洞里有成千上万的燕子，今天我们来得不是时候……”

寄居在天生桥洞穴里的燕子属于岩燕。每天早上日出时段，燕子飞出洞穴觅食，成千上万只燕子出洞，黑压压一片。段大哥说：“燕子出洞时，洞口周围100多米远的地段燕子多得就像撒粗糠，需要个把小时才飞得完。”

身强力壮的燕子都要出洞到远方觅食，少数体力不支的燕子只能在洞附近觅食。外出觅食的燕子飞得可远了，有的飞到昌宁大田坝、柯街、卡斯，有的飞到施甸坝子，据说有的飞到江外(澜沧江)的永平。

太阳落山时段，外出觅食的燕子归来，天生桥外洞的情景和早上一样，所不同的是归燕入洞时的动作比出洞时快多了，而且姿态也比出洞时优美一些，段大哥用手比划着给我描述：“翅膀收拢，像箭一样飙进洞口。”

天生桥附近的村民可以“观燕识天气”：如果有一天燕子不远飞，而是成群地在洞口峡谷里飞，那么第二天准会下雨。

我双眼盯着外洞，在脑中想象着成千上万只燕子出洞和入洞的情景。段大哥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：“这个洞不止有燕子，晚上还有蝙蝠。”

从洞口至洞内的河底跌宕起伏，清澈的河水在河床上流淌，在跌落出朵朵白色水花的同时，不间断地发出清脆和沉闷交织的流水声。洞壁怪石嶙峋，是燕子和蝙蝠安家落户的好地方。

丙麻电站峡谷种植柑橘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，跟电站峡谷相连的毕家寨河峡谷近几年也开始种植柑橘。短短几年时间，天生桥外洞以南的毕家寨河峡谷种植了上千亩柑橘。这里生态环境好，土地多是多年的腐殖土形成的土层，土质松软肥沃，无工业污染，橘农都是用出自天生桥的山泉水浇灌果树，种出来的果子品相和口感都非常好，深受消费者欢迎，柑橘成了当地村民的致富树。“天生桥”牌柑橘远销省内外，有的甚至远销到徐霞客的故乡——江苏江阴。

二

东河水历经九曲十八弯来到丙麻境内，终于寻得一个好去处——丙麻落水洞。

丙麻落水洞，位于丙麻乡河新行政村秧田寨自然村，距离河新村村委会约2公里，距离丙麻乡政府约5公里。

当年徐霞客离开天生桥前往落水洞、查看落水洞、离开落水洞的情景在《徐霞客游记》中皆有详细叙述：“越岭东下，即见一溪西南自落水寨后破石门东出，盘曲北来，至此岭东麓，即捣入峡。……水从南入峡，悬溜数丈，汇为潭。东崖忽迸而为门，高十余丈，阔仅数尺，西向峙潭上，水从潭中东捣而入之，其势甚沸。余从西崖对瞰，其入若饮之入喉，汩汩而进，而不知其中之崆峒作何状。”

东河之水流入落水洞后，在地下穿过大山，在两公里外(今天的丙麻电站坝址处)的石壁脚下流出地面，一路咆哮向前，在丙麻电站峡谷的果园场与毕家寨河汇合后流向昌宁枯柯河。

落水洞的入水口镶嵌在东面的石壁上。冬春时节，也就是枯水季节，东河水流减少，流入落水洞的水跟雨季相比少了许多，落水洞洞口就露出了真面目：高二十多米，宽四五米，给人一种不饮尽东河水誓不罢休的感觉。在西岸找一个好的落脚点观看，只见一股清澈的河水犹如青蛇入洞般缓缓流进洞里。

到了雨季就大不一样了。洪水淹没了大半个洞口，浑浊的河水在洞前积成一个很大很深的潭，只见洞口处有一个很大的漩涡。洞前一潭洪水肆意拍打着石壁，一朵朵浪花飞溅而出，发出阵阵轰鸣，人在岸边讲话，需大喊才能隐约听见。

落水洞洞口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峡谷，除了雨季外，峡谷是条旱峡，所以，当地人称其为“干河”。关于干河，在《徐霞客游记》中也有记述：“余从西崖又缘崖石而北，见峡中水虽东入，而峡犹北通，当即旱峡南或高或洼南出之峡，由此亦可北趋峡底。”到了雨季东河水暴涨，落水洞接纳不完暴涨的东河水，多余的洪水便从干河流向丙麻电站峡谷。

从《徐霞客游记》推断，当年徐霞客没有进到洞里一探究竟。

东河水流入落水洞后，即流进东边方圆100多公里的大山胸腔里。大山胸腔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?生活在落水洞附近秧田寨的村民，有人进到洞里捉过鱼，有人探寻过洞内奇观——

水流入洞口后，立即下跌三米多，摔打出一洞的闷响，给入洞者先来一个下马威。洞的右侧不知何人在何年凿出宽不足尺的石级道路，现在进洞的人可以沿阶而下。洞内可谓怪石嶙峋，奇洞遍生，稍有不慎，一块巨石所生的一个洞就会让你误入歧途。不过，洞内有一个绝好的向导——流水，顺着水流处走，永远是主洞。离洞口60多米处，流水聚集成一个直径约三十多米的不规则的圆潭，站在潭边用手电筒照射潭面时，会有手掌般大小的游鱼争相抢食“亮点”，蝙蝠会来咬你的手，撞你的头。

顺着水流再往前走四五米，只见水流从一个十米多高、宽十五米左右的巨石中下部的石洞里钻进去，洞口较小，人是无法通过的，只能绕过巨石再沿溪而行。不妙的是绕过巨石，前面就是真正的绝地——河水随着河床直立下跌，两侧都是光滑的石壁，用手电筒照了照，深不见底。听当地一位八旬老人讲，他们年轻时用十八盘架皮(驮牛工具，一百多米)接起来下去过，沿着流水往里走，只见一块很大的沙地，沙地上除了沙子和溜圆的各色石头外，再无别的东西，流水在这块沙地上流了近二百米就浸得无影无踪了。

“落水洞东边的大山会喘气。”我在走访秧田寨81岁的安林老人时，他给我讲了关于落水洞的这个神奇现象。他怕我听不懂，口、鼻、手并用地给我介绍落水洞东边的大山是怎样喘气的。

落水洞东边的大山以薛家山为中心，方圆100多公里。东河水流入落水洞后，即流进这方圆100多公里的大山胸腔里。这些表面起伏的群山，在雨水季节会“喘气”——每年农历六七月间，也就是洪水淹没洞口的时节，群山地表会冒气。有些冒气孔发出的声音就像哮喘病人发出的呼吸声，所以，当地村民将这一现象称为“大山在喘气”。雨季，捡菌子的人或是放牛羊的人走在大山里，会感觉到地表在往外透气，有时地表会吹起一些乒乓球大小的水泡。有些地表冒出的气流很大，有人试着将口琴放在透气处，口琴会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大山为什么会喘气?因为这些山是空山，下面多山洞，这些洞与落水洞的洞体相连。雨水季节，流入洞内的水量暴增，山体内的空气受到挤压，因落水洞灌满了水，里面的空气无法从洞口排出，便从地表缝隙里冒出来。

流入落水洞的水在离入水口两公里处，即现在丙麻电站坝址的石壁下面流出。

1991年农历七月的一天，出水口南面的薛家山发出阵阵沉闷的响声，放牧于山上的牛羊吓得直往家里蹿。在下午5点左右，只听一声巨响，原出水口南边一石壁下有十余丈见方的土石突兀而起，紧接着一股洪水喷涌而出。据精通地理的人讲，落水洞洞体所过之处，是一座空山，因流水在山体内积蓄时间较长，再加上那年雨水较多，落水洞吞水量较大，故出此奇观。

落水洞上方陡峭的石壁上有几个地方用毛笔书写着文字。这次是我第二次探寻落水洞石壁上书写的文字。第一次是2000年，我参与编写《丙麻乡志》，乡志需要写关于落水洞的内容。

整理两次查看的内容，石壁上文字内容如下：

靠西边的石壁上刻有五言诗一首：“云锁岁千年，未闻桃梅争;侃乐一绝美，历意不逢机。(字迹模糊，仅凭残笔相拼)。”靠东边的石壁写着三处文字：书有“天生自然”四字(由上到下竖着书写);书有“一天门”三字(从右到左书写);书有“水雲洞”三字(从右到左书写)，落款是“松彭主人氏”(竖着书写)。

关于落水洞石壁上的字，我问过安林，他说石壁上的字从他记事起就有。我问他这字是谁写的，他说：“有老辈人说是徐霞客写的，还有老辈人说是一个过路的道士写的，到底是谁写的，也说不清楚。”

落水洞地势较险，平时无人问津，是谁在陡峭的石壁上写下这些文字?上面有徐霞客的题字吗?还是后来者看了《徐霞客游记》后造访于此，被眼前美景折服所写?我通过翻阅相关书籍、发“朋友圈”求助等多种方式，都没有获得满意的答案。

跟徐霞客考察落水洞时相比，如今紧邻落水洞的丙麻坝子人丁兴旺，村民都过上了小康生活，正在铆足了劲儿建设“美丽乡村”。

每年秋末冬初，农户在田地里播种油菜籽，春暖花开时，万亩油菜花如期绽放，丙麻坝子成了一片花海。春风吹拂，花潮涌动，金色油菜花掀起的阵阵花浪在落水洞旁翻滚。丙麻万亩油菜花盛开的美景入了新华网，上了央视。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幸福满满。

2023年2月11日，丙麻乡举办了首届“丙麻乡万亩油菜花海文化旅游节”，给四方宾客提供了亲近自然、漫游花海的浪漫之旅。此后每年2月，丙麻油菜花节都会如期而至。

丙麻已经通了高速公路，从保山城驾车到丙麻，只需半个小时。如今到丙麻踏访徐霞客考察过的天生桥和落水洞，赏万亩油菜花海，逛延续200多年的“二月初八犁耙会”，如同到邻居家串门一样方便。

行文至此，借用南宋诗人陆游《冬夜读书示子聿》的名句分享踏访天生桥和落水洞的感受：“纸上得来终觉浅，绝知此事要躬行。”要想感知徐霞客当年考察天生桥和落水洞的感受，你最好到天生桥和落水洞来，只有身临其境，方可感同身受。置身这般奇山异水，你还会有身心与自然融合的惬意，你的心定会穿越：回到明朝，到大美丙麻，选一个天生桥、落水洞这样的地方，邀约徐霞客坐下来，慢慢聊。

郑欲翔/文 范南丹/图